變成色彩的花朵

用於顏料與繪畫的花卉全球指南

在油管畫顏料出現之前,在化學與工業穩定色彩之前,顏料是從自然界中採集、引出並細心操作而來。石頭提供土色,昆蟲提供深紅,而花朵則提供更為稀有的色彩:明亮、細膩,卻往往不穩定。以花製作顏料,就是與無常共舞。這些顏料需要耐心、持續的更新,以及對時間、光線與腐朽的親密理解。

在各個文化中,花卉顏料雖然不如礦物顏料耐久,卻極具價值。其光澤、透明感與象徵意涵,使其成為手抄本裝飾、宗教繪畫、宮廷藝術與儀式圖像不可或缺的材料。本指南追蹤花卉如何進入繪畫歷史,不僅作為色彩來源,更作為觀察與感知的合作者。


花卉顏料的本質

花卉顏料與礦物顏料有根本區別。大多數花色源自花青素、黃酮類與類胡蘿蔔素——有機化合物,對光線、空氣與酸鹼極為敏感。與赭石或青金石不同,花色會隨時間褪變,甚至消失。使用花卉顏料的藝術家明白,他們的作品不是靜態物件,而是會隨時間老化、柔化與轉變的生命表面。

花卉顏料通常用於水性媒介:墨水、蛋彩、濕壁畫、手抄本水彩以及早期水彩畫。膠質如阿拉伯膠、蛋黃或動物膠可協助懸浮顏色,但無法完全阻止其不穩定。結果是,花色形成了一種細膩而非永久的視覺語言。


古代世界:神聖色彩的花

在古代世界,花卉進入繪畫主要出於儀式與象徵,而非寫實。在埃及,藍睡蓮花瓣被浸泡,製成柔和的藍紫色,用於紙莎草畫與壁畫。雖不如礦物藍持久,睡蓮的色彩卻承載精神意涵,將繪畫表面與重生、香氣及神性連結。

在南亞與東南亞,花卉顏料被用於寺廟壁畫、儀式圖案與手抄本繪畫中。藏紅花雖主要來自番紅花柱頭,但其他花卻扮演了低調卻重要的角色。紅花樹(Palash,也稱森林之火)花可製成鮮豔橙色,用於宗教圖像。這些色彩呼應苦行僧袍與神聖之火的色澤,透過繪畫加強精神聯想。

在中美洲,花卉顏料是更大色彩系統的一部分,將色彩與聲音、詩歌與真理相連。某些花製的黃、紅色顏料用於手抄本,顏色的鮮明比耐久更重要。這些繪畫會定期更新,使褪色成為自然過程,而非失敗。


東亞:短暫色彩與文人審美

在中國、韓國與日本,花卉顏料處於複雜位置。雖然墨與礦物顏料占主導,花卻用於製作柔和、氛圍感強的色彩,契合文人美學。

紅花(Carthamus tinctorius)是東亞最重要的花卉顏料之一。經加工成餅或液體,可產生粉紅與紅色,用於人物畫、宮廷畫及裝飾卷軸。藝術家明白紅花會褪色,而這種短暫性與無常哲學不謀而合。在日本繪卷與浮世繪中,紅花顏料曾遠比今日鮮亮,其現今柔和只是歲月留下的痕跡。

梔子花雖以染料聞名,其花也提供繪畫與版畫的黃色調。這些黃色通常使用得很少,用於服飾、花卉或光線氣氛點綴,而非主導畫面。

梅花萃取偶爾用於紙張染色或淡色水洗,特別是在詩集或書畫冊中,色彩的暗示比飽和度更重要。


伊斯蘭手抄本:花色作為光的框架

在伊斯蘭藝術中,花卉顏料在手抄本裝飾中扮演微妙卻重要的角色。礦物顏料提供主要色彩,而花卉顏料增加了溫暖、柔和與視覺節奏。

玫瑰花瓣有時製成淡粉色墨水與水洗,用於波斯手抄本。這些色彩用來框架文字、填充花邊或柔化建築元素。由於玫瑰顏料易褪,強化了手抄本的親密與珍貴。

紅花等花卉顏料薄薄疊塗,與金箔相配,營造出光芒四射的效果。完成的頁面宛如色彩花園,設計讓觀者慢慢細看。

在這裡,花卉顏料不是為了壓倒畫面,而是與畫面呼吸共存,提供光感而非重量。


歐洲:從裝飾到衰落

在中世紀歐洲,花卉顏料在手抄本中最為突出。僧侶與畫師用花製顏料為墨水上色、描繪邊飾及細節,如服飾、花卉或膚色。

矢車菊、鳶尾、蜀葵等花可製成藍、紫、粉紅色,但這些顏色脆弱,常與礦物顏料混合以延長壽命。

紅罌粟花則用於暫時性的鮮紅色水洗,儘管易褪色,仍因其鮮明而受到珍視。這類顏料最適合個人用的祈禱書,而非公開展示。

到了文藝復興,花卉顏料開始式微。隨著礦物與進口顏料普及,藝術家擁有了更持久的選擇。花卉色彩主要保留在速寫、水彩及裝飾藝術中。


原住民知識系統:顏料即更新

對許多原住民文化而言,花卉顏料從未期望長久。壁畫、身體彩繪、岩畫修復及儀式物品都會定期重繪,將更新本身納入藝術流程。

在美洲部分地區,花卉顏料與黏土、樹脂或植物膠混合,用於儀式繪畫。重繪的行為本身具有意義,重申了與土地、祖先與季節循環的關係。

澳洲原住民有時將花萃取製成短暫的身體顏料與儀式圖案,其消失不是失落,而是完成。

在這些系統中,花卉顏料因能回歸土地而受到珍視。


早期現代的科學與色彩研究

隨著植物學與化學發展,花卉成為顏料研究對象。藝術家、自然哲學家與煉金術士實驗從花瓣提取穩定色彩,細心記錄失敗與成功。

十七、十八世紀的水彩畫家依賴花卉顏料,其透明度特別適合水彩媒介。許多早期植物插圖使用花本身提取的顏料,將主題與材料合二為一。

這些作品兼具藝術與實驗性,探索有機色彩的極限。


現代與當代實踐:花的回歸

隨著合成顏料的興起,花卉顏料幾乎消失。然而當代藝術家故意重返花卉顏料,吸引他們的是其不穩定性與生態共鳴。

藝術家將花瓣研磨、發酵、萃取顏色,作為對工業永久性的抗議。花卉顏料被用於裝置、表演與公共褪色作品,使時間本身成為藝術的一部分。

在這些創作中,花不再只是色彩來源,而是合作者,在畫面中展現其自身壽命。


記錄生命的顏料

花卉顏料不追求永生。它記錄陽光、土壤、季節與腐朽,不僅呈現藝術家所見,更呈現顏色被允許存活的時間。

跨越文化,繪畫中的花提醒我們,色彩曾是與自然協商,而非征服自然。以花繪畫,即是接受藝術,如生命一般,因短暫而耀眼。